■宜蘭利澤簡長老教會牧師╱簡孟正牧師、埔里思恩堂亮點教會主任牧師╱熊榮益牧師、屏東鄉福滿州教會主任牧師、第三十八屆校友╱陳雅鈴牧師
前言
當提到青少年事工,我們常被一個迷思所抓住:在缺乏人力、資金、資源,甚至同工支持的情況下,這樣的事工能夠成功嗎?以致於今天我們談青少年事工時,很多時候都不自覺地把眼光聚焦在於都市教會、大型教會和新興教會身上。然而,福音的種子並非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中才能發芽,它同樣在那些遠離塵囂的偏遠角落悄悄生根。耶穌在加利利海邊呼召彼得,展開他在以色列的傳道工作;保羅在腓立比城外河邊傳福音給呂底亞,叫她成為了歐洲第一位基督徒,由此可見,城外的工作與城內的工作同等重要;那麼,偏鄉教會又是如何面對挑戰,並以更新的想像為教會帶來祝福?透過這次訪談,我們邀請三位來自北、中、南部鄉鎮教會的牧者來分享他們的故事,看看這些偏鄉教會如何「破框」,在鄉鎮中牧養青少年,撒播希望的種子,開展他們的教會使命。
偏鄉教會的挑戰-人口流失與老化危機!
問:能分享一下您的教會在青少年事工上曾經或正在面對的困境與挑戰嗎?
簡:神學院畢業後,我曾在台中兩間有許多大學生的大教會服事,那裡資源比較豐富。但來到宜蘭利澤簡後,面對的情況卻是財務與人力極度缺乏,且教會成員多為長輩,初時教會只有兩位高中生,幾乎沒有年輕人,這也反映了宜蘭的現狀,許多年輕人因學業或就業離開本地,因此,教會幾乎沒有青少年群體,而留在本地的年輕人亦不願來教會。教會成員年齡結構偏老,五十歲以下的成員稀少,這是典型鄉鎮教會老化的情形,青壯年大多外出就業,或因早年信仰基礎薄弱而選擇離開教會。
熊:最初母堂派我來到這間教會時,前任傳道人與大學生發生了衝突,導致學生和傳道人相繼離開,教會只剩下三人。我當時準備來這裡擔任關門者,但是母堂的主任牧師說服我,指出這裡對學生有很大的潛力,所以我決定接受挑戰,帶著家人遷來,已經十八年了。這十八年中,我面對了教會青少年的高流動性,這在偏鄉尤其嚴重,因為大多數人會遷往都市。這是一個必須接受的現實,試圖留住人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人們離開可能是因為畢業、工作轉變或家庭因素,這些都是常見的現象。因此,即使我們反覆檢討所做的一切,結果依然相同,我們就必須接受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陳:教會中的許多孩子一到高中階段,就會因為學業需要,前往外地居住,每趟回家的車程就需要兩小時。在青少年事工上所面對的困境和挑戰,只要是大家能想像到的問題就幾乎都會碰到,像是手機成癮、聚會不穩定。加上,外地求學導致他們與教會的連結減弱,尤其是當他們只參與青少年活動和課輔班,與教會成年人的互動少,這讓他們長大後繼續參與主日崇拜變得更加困難。即使一些孩子畢業後選擇留在本地發展,但多數從事服務業,常常需要在假日工作,這也影響了他們參加聚會的可能性。總的來說,孩子們一旦離開家鄉,他們的狀況就難以被教會所掌握。加上,在教會我需要身兼數職,無法將全部時間和精力投入青少年事工。
偏鄉教會的更新-偏鄉也有偏鄉的優勢!
問:面對這些挑戰,您的教會是如何進行更新與改變的?
熊:我在偏鄉服事十八年,得到的第一個心得是耐心。我們不能急於看到成果,而且人會自然地來去,如果我因此妥協,包括在真理上妥協,那就失去了本意。我們用有限的在地資源來服事,保持地方的連結。我後來從事社區工作,並開始了兒童營的計畫,但由於缺乏支持和人力,最初只有我自己的孩子參與。我兒子居然保留了他幼兒園班級的聯絡簿,這使我們能夠逐一聯繫每個學生的家庭。因此,我們兒童營的第一批學生就是從我兒子的同學中來的。然後,我們教會的一位會友的高中生親戚及其表弟開始以志工身份加入,我們對這兩位青年進行了培訓,他們從而成為了這些孩子的老師。我們的初衷不僅是照顧兒童,更希望能看到青少年在這個過程中參與和被訓練。最近幾年,我們建立了教會之間的網絡,形成了深刻的相互關懷和支持。有了這樣的網絡,我們不但可以共享資源和人力,還可以一起舉辦營會和聚會,互相支援。有了共享的可能性,這樣我們就不會感到孤單或力不從心。現在我們在埔里有五間教會緊密合作,青少年事工經常一起舉辦。我們還組建了一個由青少年自己主導的團隊,讓他們討論和決定要做什麼。
簡:我深感自己在青少年工作上有著明確的呼召,因此當初來到利澤簡教會時,我首先面對的挑戰是教會缺少年輕人。憑藉在台中與學校合作的豐富經驗,我迅速與當地國中校長及主任建立聯繫,開始關注那些在學校生活中適應困難的孩子。我們利用每週六的團契時間,組織騎單車、爬山、溯溪等戶外活動,以此來服務和陪伴這些青少年。選擇單車活動,一方面是因為這是我的個人興趣和特長,我曾在台中組織單車環島活動;另一方面,因為利澤簡教會靠近冬山河旁的觀光區,那裡有許多安全的單車步道,且孩子們從小就習慣騎車上學,這為我們的事工提供了便利性。活動多在教會外進行,以減少家長和學校對宗教活動的顧慮。當我有機會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可以跟他們分享福音。從去年暑假後,我們接觸了更多家長,原本以學生為主的活動現在家長也參與其中,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因為我們發現到,過去只有學生其實容易流失,但如果有家長一起,他們就會成為我們在帶領這些學生的一個助力;現在這些父母親也成為我們的慕道友,然後教會也開始為他們開設一些福音課程。
陳:當我九年前剛來到這間教會時,有一位執事提到她的孩子還小,周遭許多孩子放學後也常無人看管,父母工作忙碌,下班後都很累了還要盯孩子寫功課,常以打罵管教孩子,孩子們因此感受到挫折。於是神感動這位執事不只是教自己孩子寫功課,乃是願意擔任教會的課輔老師,我們開始了週間兒童課輔班,這成為傳播福音的重要契機。大部分孩子來自非基督徒家庭,因此我們開始每週三的兒童聚會,並在聚會中分享福音。隨著時間的推移,社區開始認識到我們教會在兒童教育上的認真與努力,逐漸建立了口碑。在招收新生時,我們明確告知家長會有兒童聚會的部分,讓家長了解他們的孩子會在教會唱詩歌、禱告。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掙扎中努力,特別是面對外界環境的巨大挑戰,但回顧過去,我們始終相信禱告的力量。從開始國小課輔班,到為了找到適合的國中課輔與福音老師,我們一直在禱告中尋求神的帶領,而上帝也把適合的人帶到我們中間,因此我們的青少契的基本班底就是兒童課輔班升上來的青少年們,他們已經熟悉教會與同儕,也更容易銜接進入青少契。
偏鄉教會的轉型-讓教會成為社區祝福!
問:您認為為何有必要進行這樣的轉型或改變?在推動過程中,又是如何促使教會成員願意齊心協力?
簡:我主要透過兩個方向著手:一是進入校園和社區;二是改變教會的現有文化和方式。這包括如何開放教會的大門,同時確保人們在進來後不會因為感到不適合而離開。我的講道主要集中在如何使教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福音教會,這不僅僅是外出傳福音,而是讓教會本身成為宣講和見證福音的場所。因此,我一直強調如何接近年輕人,了解他們的感受和經歷,從而改變教會文化。另外,我觀察到許多第二代或第三代的年輕人不願來教會,這和他們小時候的信仰教育有關,往往是高壓且負面的。因此,我在講台上強調,年輕人來教會應基於真正的信仰需要,而不是應父母的要求。這些改變也包括語言和音樂形式的轉變,從傳統聖詩到現代的敬拜讚美,讓年輕人能更好地融入教會。在推動這些變化的過程中,我也碰到了一些挑戰,但因為教會面臨危機,改變是必要的,感恩的是我不需要過多的溝通過程,因為大部分弟兄姊妹已經明白保持現狀是不可能的。我透過每週活動和社群媒體分享,讓弟兄姊妹看到這些活動如何幫助教會和吸引年輕人。對於他們而言,看到教會因年輕人的參與而變得更有活力和成長時,也感到非常滿意和感恩。
熊:起初我們教會主要由大學生組成,但隨著他們畢業離開,我們需要更深地融入社區。雖然我們仍致力於大學生和青少年的事工,曾有超過一百名青少年參加,超出教堂座位數,但現在會友人數在三十至五十人之間,這在埔里地區的教會中是常見的規模。為了加深與社區的連結,我們進行了一次轉型,包括重新裝修並將教會更名為「亮點教會」,象徵成為埔里的亮點。教會的設計看起來更像一個社區中心,完全融入社區生活,包括設有吧台和兒童遊戲區,開放式設計可以舉辦多樣的社區活動。此外,我們透過舉辦週末的社區兒童營和邀請青年志工服務,逐步擴大高中生的大型志工隊伍。我們不僅重視兒童的參與,也致力於培養青少年成為負責任的志工,讓許多非基督徒青少年接觸福音,有的甚至成為了基督徒。儘管遇到志工減少等困難,我們開始與大學合作,成為優良志工地點,提供學生服務時數的機會。從這些經驗中我深刻體會到,成為信徒和門徒是一個逐步的過程,不能指望單一活動即解決一切。所以先讓弟兄姊妹看見、經歷到需要,他們就會對需要有所回應,不僅限於教會,而是擴展至整個社區,與教會共同努力,共同走入社區!
陳:在偏鄉地區,孩子的家庭背景多為簡樸,有些父母的職業不是很穩定,較多的工作機會是從事居服員、加油站員工、小吃業或民宿打掃工作,長時間的勞動工作這讓他們的生活更加艱難。因此孩子的照顧和教育需外界幫助。我們課輔班於孩子放學至晚餐間協助完成作業,讓父母獲得更多休息時間,減少親子衝突。教會的課輔班不僅是學習場所,更是孩子的屬靈家園,在這裡,他們不必孤單一人在家吃便當,而是可以和其他人一起交流心得、玩耍、打桌球,甚至相邀騎車或釣魚活動。我們期望教會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提供溫暖與陪伴。課輔班學生多來自非基督徒家庭,透過課輔接觸信仰,讓鄉村的福音土壤從孩童開始改變。當我回顧這幾年的旅程,我深刻體會到禱告的重要性。從一開始我們只是幾位媽媽為成立國小課輔班而禱告,然後有了國小課輔老師之後,我們繼續為尋找國中課輔和福音老師而祈禱。整個過程充滿了禱告,神也一直提供給我們夠用的恩典,現在我們教會的兒少事工團隊已經有七個人,包括國小、國中課輔與福音老師,他們都是在過去二、三年加入的。
偏鄉教會的努力-讓孩子感受到歸屬感!
問:當這樣轉型時年輕人陸陸續續進到教會,您如何幫助他們留在教會?
簡:在我們早期接觸的學生中,真正留下來的其實只是少數,但我們的目標始終是希望能讓更多人逐步留在教會。對於青少年,我們著重透過音樂和各種活動來自然融入教會生活,讓信仰逐漸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我發現,讓他們持續參與和能夠留下的關鍵在於提供更多互動機會,比如帶他們在禮拜天下午出去活動,這樣建立起他們的歸屬感。通過信仰相關的營隊,他們也更容易融入教會。此外,考慮到語言需求,我們的主日講台嘗試每月一次使用華語宣講,幫助他們更好的理解信仰。我們嘗試過開設課程,但發現對於學科基礎較弱的社區孩子不太適合,所以我們更多地利用活動和生活經驗來引導他們。
陳:如何更多地與家長接觸是非常關鍵的,尤其是當我們看到國小課輔班的孩子們逐漸被家長的其他觀念影響,開始搖擺不定時。如果這些孩子沒有持續參加我們的青少契,他們很可能回到傳統的拜拜習俗,所以增強與家長的互動變得尤為重要。此外,我們也看到孩子們進入高中後,開始接觸新的同儕群體,這使他們面臨更多的挑戰和拉扯。我們也意識到孩子們最終會長大離開,很多將會去外縣市深造或工作,這讓我們必須思考如何在他們離開前對他們有所裝備。我們希望與其他教會建立連結,讓他們在畢業後如果去到高雄等地,可以被鼓勵參加那裡的教會。這當然是理想狀態,但最終他們的信仰狀況將影響他們的許多決定。我們現在在國小聚會中鼓勵孩子們自己閱讀聖經,並嘗試使青少契的孩子們習慣與輔導員一起禱告。所以,我們面臨的挑戰不僅是如何建立孩子們與教師的關係,還有與神的關係。這樣,即使有天他們離鄉到了陌生的環境,也能感受到有耶穌作為他們最好的朋友,這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熊:作為一位牧師,我鼓勵他們思考是否願意為這裡的需要留下,儘管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作出回應。但即便是十個人中有一個願意留下,我也會感到非常高興。我們不應該只追求教會的發展,而是應該關注個人的生命成長和可能性。我們的目標不僅是讓教會人數興旺,而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在這裡得到成全。教會文化的建立非常重要,我認為教會除了是人,也是家,教會是每個人都應該參與的地方,這是我的家,所以我有責任來關心,我有責任去付出、去委身在教會中。通過讓他們參與教會的日常活動,例如烹飪、組織活動或與家長交談,我們可以建立一種文化,讓大家感到自己是社區的一部分,不僅是教會的一部分。這樣,教會的目標不僅是服務會友,而是服務整個社區,讓教會成為社區的一部分,真正回應社區的需要。我覺得城市教會常有一個焦慮,總是覺得青少年事工要新、資源要大、要有很多花樣,但我真的覺得不論城市或偏鄉,即便在沒有資源的地方,當你委身、穩定、持續地做對的事情時,這些人就會留下來,持續被牧養,他們就會成長,所以我覺得這才是關鍵。
偏鄉教會的勉勵-連於基督的城鄉教會!
問:對於仍在挑戰中的中小型教會,您有什麼鼓勵或建議?
熊:首先,耐心是至關重要的,因為教會是屬於耶穌,而不是我們的,其規模或狀況不應被用來證明自身的能力,而是我是否願意做一個忠心良善的僕人。只要堅持這種信念,無論教會的規模或資源如何,我們都應該要對耶穌充滿信心。其次,我們不應羨慕其他大型或同區域的教會,因為上帝賜給每個人的那一份都不一樣。我們應更深入了解自己的優點與缺點,並發揮自己的長處,成為好的管家。最後,我認為我們應該勇敢地走出去,與其他牧者和教會同行,這並不可恥,反而是一個很好的方式。透過合作,我們會發現自己並不孤單,並有許多發展的可能。這是耶穌所喜悅的,使徒行傳中提到一個城市就是一個教會。我們應共同努力,讓耶穌的光照耀我們的城市、我們的社區。當我思考這些時,我覺得我對許多事情的眼光都變得不同,這就是為何要回到聖經,思考教會存在的意義,教會是耶穌的新婦,我們應如何扮演這一角色。所以,當我們願意作忠心又良善的僕人,神必定會記念。
簡:我的建議並不是創立新的事工,像是傳福音,我不認為需要新活動才能算是傳福音,而應該是更貼近福音的本質。當我剛到利澤簡教會時,我沒有增加聚會次數,而是使現有聚會變得更歡迎福音朋友。我的重點不在於讓教會弟兄姊妹做更多事,而是讓每次聚會都成為他們能遇見耶穌的一次經歷。很多人對傳福音有刻板印象,以為要做很多事情。但我的做法是減少服事,更多地活在福音之中。我接觸的一些牧者表面上看似投入在眾多事工中,實則可能疲憊不堪,甚至不幸福。我認為,教會的增長來自於牧師和會眾的健康,而非具體目標或策略。我經常分享自己的生活,如爬山或騎自行車,讓人們看到牧師也過著正常生活。我強調的是使聚會更接近福音的本質,更多去宣揚或去見證天父的愛、拯救和憐憫。其實教會整個環境健康了,人也會很自然的進來,因為大家都會想要進到這樣的群體、環境裡面,同見並同得福音的好處。
陳:無論是大教會或是小教會,無論是在城市或在鄉村,每個教會都有當代的難處和挑戰,也有從神而來的託付和榮耀的使命,既然有從神而來的呼召,相信也有從神而來的恩典與我們同在,如何建造健康合一、同心傳揚福音的教會,比教會尺寸大小重要多了!更何況我們同有一位神,祂可以調度千軍萬馬的代禱勇士為我們守望,所以我們別被孤單的謊言迷惑了!也別讓自己落單,失去與其他堂會、肢體的連結,一個人奔跑或許可以跑很快,但是同行卻可以走得更遠!對牧者是如此,對教會亦是。
結語
談及偏鄉教會時,刻板印象是當地缺乏年輕活力,但事實上偏鄉仍有年輕人存在,他們通常更單純,如簡單的腳踏車、釣魚、社區志工活動就能輕易吸引他們,相較之下,都市的年輕人因為安全顧慮、學業壓力或更多誘惑而難以參與,偏鄉教會這種簡單的生活方式可能使得福音工作更加純粹,更回歸到福音的本質,愛人的關係。因此,面對「消失的青少年」,每間教會都在尋找方法,這些偏鄉教會的故事可以破除只有大教會或都市教會才能夠「成功」的迷思,大教會的做法不必然適合每個教會,正如從三位受訪牧者的身上,我們感受到他們服事青年人的心,因為這份愛,他們在沒有人看見的偏鄉中面對挑戰、困境,仍然持守呼召,將福音融入日常生活,反思自身條件和周遭環境,尋找結合資源的方式,利用這樣的空間創造出屬於他們教會的獨特道路。他們的故事提醒著我們,只要有願做的心,任何類型的教會都能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