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華福中心總幹事、美國富樂神學院實踐神學博士╱董家驊牧師
「教會的傳承,不只是職位的交接,更是一個世代對使命的回應。」作為一位具牧養經驗和實踐神學背景的牧者,董家驊牧師結合多年的服事與觀察,以實踐性的角度探討華人教會在世代交替中的困境與機會,「實踐神學的第一個步驟就是認識當下,而實踐神學的第二個步驟叫做探索處境,也就是要探討冰山表面露出來的問題背後,真正沒有被講出來的是什麼問題?」
「教會傳承不好說」的處境
談及台灣及華人教會當前的接棒現象時,無論是上一代、正在接棒的一代,還是準備接棒的下一代,在傳承議題上都普遍存在「不好說」的情況,這或許來自三種處境:
- 已經交棒的上一代
上一代的牧者和領袖,由於時代背景與文化差異,往往會覺得自己經歷的故事與當下不再相關。「他們的故事對現在的年輕一代來說,似乎過於久遠,缺乏吸引力,也讓上一代覺得自己說了也沒人聽。」然而,這些故事承載著教會創立與穩定的重要歷史,若無法讓新一代了解其中的價值,傳承的鏈條便會斷裂。 - 正在接棒的中生代
對於正處於接棒階段的領袖而言,他們的故事才剛開始,尚未成形。「尤其是接棒的過程中,可能已經歷過不少掙扎與痛苦,有些甚至是內部衝突。」這讓他們更難在初期分享自身的經歷,擔心揭露不堪或失敗的部分會影響領袖的形象。 - 準備接棒的下一代
對年輕一代來說,他們的挑戰來自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他們害怕說了太多後無法實現,或者擔心自己的理想與現實落差過大。」這種心理壓力讓他們選擇保持沉默,進而削弱了世代之間的溝通。
董牧師坦言,這些處境的重疊,使華人教會在面對接棒問題時,往往選擇迴避。然而,他也指出:「問題並不會因為不談而消失,反而會在需要面對時變得更棘手。」因此,跨代傳承的教會接班問題,是今天教會需要積極去面對與探討的重要課題。
兩個世代與兩個故事的張力
董牧師進一步提到,世代之間的差異不僅僅是年齡與背景,更是敘事上的不同。他用「兩個故事」來描述上一代與下一代的張力:首先是上一代的故事,他們的故事是「白手起家的奮鬥史」,代表著從無到有建立教會的過程。他們付出一生的努力,甚至傾家蕩產來成就一個教會,對這份心血的珍惜無法言喻。
「上一代的故事充滿了恩典與努力,這也讓他們在傳承時,充滿著對接棒者的期待與擔憂。」而下一代的故事,也就是年輕一代的故事更像是「企業中階主管」的角色。「他們是在既有的基礎上接下教會,與其說是開創,倒不如說是一種選擇。」這種「有得選擇」的態度,讓上一代感到陌生,甚至不能認同,因為這與他們的「全然奉獻」觀念相衝突。
「兩代人活在不同的故事裡,這種敘事的差異便是張力的來源。」董牧師強調,要化解這種張力,關鍵在於讓兩個故事得以對話。「當上一代和下一代能彼此傾聽和理解時,傳承才能在互信中進行。」此外,董牧師提到在接棒的過程中,權力結構的變化是一個重要但常被忽略的問題。
在交棒初期,上一代的權力仍然主導,而下一代則處於弱勢。「上一代可能不自覺地持續影響教會的決策,而下一代則可能因華人文化中的禮讓而選擇忍耐。」隨著接棒者逐漸熟悉角色,他們的影響力增加,而交棒者的權力逐漸減弱。然而,這種過程並非總是平順。「交棒者可能因為不捨而干預,接棒者則可能因過往的弱勢角色而出現自我設限。」
當接棒者在新的領導職分上越來越穩定時,他們往往承受著來自內外的雙重壓力。一方面來自會眾的期望,一方面來自交棒者的無形影響。「這種壓力若處理不當,容易引發內部的誤解和矛盾。」董牧師建議,面對權力結構的變化,兩代人需要彼此信任,並適時調整角色。「上一代需要學習如何放手,下一代則需要勇於承擔責任,唯有如此,權力的轉移才能達到平衡。」
「情同父子」的傳承精神
「華人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情同父子。它指的並不是親生的父親與兒子,而是關係上如同父子。我覺得這或許是華人文化中的突破點。」教會的傳承不一定都是父傳子的模式,如果沒有父子的關係,又要如何去尋找並栽培合適的領袖?董牧師以「情同父子」為核心,提出一種兼具文化根基與聖經教導的理想傳承模式。
「華人文化看重家庭,但我們需要轉化這種情感,使其服務於教會的使命。」董牧師提到,上一代與下一代的張力,常因敘事不同而加劇。上一代珍惜白手起家的付出,下一代則習慣在既有的基礎上選擇性的承接,這便容易引發對於彼此的不理解。
「保羅在書信中提到,要像對待父母一樣對待教會中的長輩,這正是華人教會在傳承中需要學習的態度。」他強調,「情同父子」的精神在於雙方心態的轉化:上一代要像父母一樣,為下一代的成就感到喜悅,甚至願意甘心承擔他們的錯誤;下一代則要以尊敬的態度看待上一代的付出,即使不完美,也要找到值得珍惜敬重的地方。
談到教會中的非親屬傳承,董牧師認為,需要刻意建立如家庭一般的關係。「當教會中的長輩能像保羅對待提摩太那樣,透過無條件的支持和關懷成為屬靈父母,年輕一代會更有信心承接使命。」他建議,教會可以透過建立深厚的關係、提供適當支持和平衡創新與傳統,讓非親屬的「情同父子」成為教會內部的文化特質。
董牧師總結,「情同父子」的本質在於愛與使命的結合。當上一代用愛接納下一代,下一代用尊敬回應上一代,教會就能在世代交替中見證神的恩典與榮耀。「真正的傳承,不在於交棒給某人,而是讓使命在每一代中延續。」
「以使命為核心」的傳承願景
「傳承的核心不在於職位的延續,而在於使命的延續。」董牧師強調,教會的目標不應該只是維持運作或保持現狀,而是讓每一代人都能聚焦於基督的使命,並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中展現福音的力量。
他從實踐神學的角度,剖析傳承過程中的核心問題:「當我們聚焦於資源、權力或者制度時,傳承就會變得狹隘且局限。而當我們聚焦於使命時,就會發現,即使暫時找不到完美的接棒者,教會的運作仍然可以穩定進行,並繼續散播福音的種子,直到上帝興起新的領袖。」
董牧師提到,許多傳統教會因過度依賴單一領袖而陷入焦慮,特別是當領袖年老或因其他原因無法繼續服事時,整個教會的未來就顯得岌岌可危。「這種情況的根源,是把重點放在了『人』而非『使命』上面。教會的存續不是依賴某個人,而是神國的使命能否在每一代中被忠實地傳遞下去。」當我們聚焦於使命而非人身上時,教會未來的道路就顯得很寬廣、很有盼望。
為了實現以使命為核心的傳承,董牧師提出了三個具體方向:
- 建立跨代共融的環境
傳承的基礎是對彼此的理解,而理解需要透過共融的學習與交流來實現。他建議教會建立跨代的小組或研討會,讓不同世代的成員能在互動中理解彼此的故事與價值。「上一代可以分享他們奮鬥的心路歷程,下一代則可以提出新的觀點與創意,這樣的對話是傳承的起點。」 - 尊重每個人的獨特性
「傳承不是塑造一個完全複製上一代的人,而是要發掘下一代的恩賜與負擔,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來服事。」董牧師指出,上一代需要有開放的態度,允許年輕一代嘗試新的事工模式,並在失敗中成長。「當我們看到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優秀時,自然會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這就是傳承的心態。」 - 專注於使命而非形式
傳承過程中最大的挑戰是對於形式的過度執著。董牧師分享:「我們常常以為,維持既有的制度或組織形式就是在傳承,但真正重要的是讓福音的核心價值在每一代人中被高舉。」他舉例提到近年英國的教會新鮮形態(Fresh Expressions of Church)運動,就是通過創新形式重新連結社區,將使命延續到不同的文化與背景中。
「以基督為中心」的傳承目標
董牧師相信,教會的使命傳承,不是單靠某一個領袖或某一代人,而是需要整個信仰群體的共同努力。「教會不僅是事工的平台,更是生命的連結。」董牧師認為,透過小組、門訓和跨代服事,能夠讓不同世代的成員在分享生命中彼此建造。
「允許下一代能夠探索新的服事方式,是對他們最大的信任。」當教會願意給年輕人嘗試和創新的空間,就會激發出更多的可能性,並為福音事工注入新生命。「傳承的重點不在於交棒給某一個人,而是讓整個群體都承接使命。」董牧師強調,當教會能以使命為核心,並讓每一位成員參與其中,世代交替的挑戰就能被轉化為祝福。
董牧師強調,「教會的頭是基督,而非某位領袖或創辦者。」因此,他指出,教會的傳承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基督的名在每一代人中被高舉,而不是聚焦在某個人的歷史定位上。「當教會專注於基督的使命時,傳承的過程就不再只是一個人的責任,而是整個信仰群體共同承擔的使命。」
最後,董牧師提醒,教會的傳承不是關於某一代或某一個領袖的故事,而是基督的故事,能否在每一代人中被忠實地延續下去。「教會的傳承,不是單靠制度或策略,而是每位信徒在愛中彼此成全的結果。當我們能夠忠於這份愛,並專注於基督的使命時,無論世代如何更迭,教會都能在每一代中見證神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