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任教師/張聖佳
1995年,未滿三十歲的我進到華神接受裝備,當時的華神還是學季制,一季較短,要修的課也較多,除了學校的活動,外加週末的教會實習,幾年的時光就在教室、寢室、餐廳和教會的場景轉換中飛快地過去。畢業前夕,和同屆的幸枝這位蕙質蘭心的才女開始交往。並在畢業後一年(2000)與她結為連理。
在讀神學的過程中,中世紀的教會發展與基督新教之間的關係逐漸引發我的好奇。在宗教改革運動與中世紀教會傳統分道揚鑣的表面下,想必存在著許多神學與文化上導致衝突的具體因素。不過,雖然兩個傳統有這些差異,但兩者之間依然存在著相連性。而這些亙古常新的相連因子,難道不也是走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教會群體之間可以彼此連結的根基?
懷著這一丁點懵懂的體悟,當時從事文字事奉的我起了出國深造的想法,在牧會及教導上倍受信徒肯定的幸枝很願意成全。我於是像頭不畏虎的初生之犢,帶著她在2003年飛往德國尋找攻讀博士學位的機會。就讀語言學校期間,我思考進修的方向,透過閱讀得到了印證,決定朝歷史神學的路徑,將研究範圍鎖定在一般較陌生的中世紀晚期,特別是威廉俄坎其人的神學觀上面,期待從一個時代的重要人物來探究信仰傳統中的連續和差異。
和一般人留德的經驗相同,我申請學校的過程也是波折不少。不可思議的是,我最終被德國學校錄取,是起因於一場烏龍。也就是,我將申請書誤寄給一個研究印度教的學者,但收件者沒有直接寫信回絕我,而是將我的申請書轉給一個我從沒想過、後來卻成為我指導者的神學教授手上。就這樣子,我很幸運地進入法蘭克福大學神學系就讀。
五年半的德國歲月過得充實又愉快,領受天父說不盡的恩典。德國法蘭克福有間歐洲首屈一指的耶穌會「聖喬治神學院」,正好讓我在當地有一個可以學習拉丁文、尋找研究資源,並且沐浴在天主教傳統當中的好去處。平常,我和幸枝居住在坐落城郊的一個小村,租賃了一間上百年的迷你屋,附近有幾處千年老城區、緜延寬闊的森林緩坡,以及川流而過的緬因河依傍,讓我和幸枝在閒暇時可以到戶外盡情散心運動。四季的更替,用大自然那美不勝收的彩妝來豐富我們在異鄉的心靈。因身在歐陸,我們得有機會參訪多國重要的教會史蹟。每次的經驗都像是從前只風聞,如今親眼見。
做論文研究好像獨自在走一條孤寂的路,時常得挑燈夜戰,閱讀許多此前不曾碰過的人物思想,並且要面對進度的膠著,以及伴隨而來的壓力。一旦豁然貫通,卻又彷彿旱地降起甘霖,讓人頓感舒暢歡欣,感恩主的同在。在研究過程中,指導教授Markus Wriedt以及大學牧師Wolfgang Achtner博士開廣我的眼光和見解。Markus Wriedt 教授師承路德神學大家Berhard Lohse,是鑽研施道比次的專家,近年來將研究焦點放在宗教改革時期的教育,他的學問令我難望項背。Achtner牧師( 歿於 31.10.2017)曾有段時間擔任系上指派給我的小老師,本身是基森大學神學系的兼任講師,針對俄坎發表過專書,而且是位極有牧者心腸與科學頭腦的學者,近年來將焦點放在神學、科學與屬靈經歷的整合。六十歲的他像個天使,於紀念宗教改革五百週年的當天心臟病發猝逝,回到天家。細數點滴,在做學問之外所得到的友誼,所感受到的處事與待人風範,讓我至今還持續受益。
旅居德國的歲月另讓我見識到,當地社會是如何將環保關懷落實到生活中。不同的生活方式,如同在宣揚不同的社會理念。如果環保意識是一種信仰理念,那麼它的感召力實在不容小覷,因為這種信仰和生活是無法分開的。居住其中的人會受到它的影響,而它經過長年累積所散發出來的優美,也吸引世界上其它的邦國來效法。這對基督信仰與教導是很好的提醒。如果信仰知識與敬虔生活更貼近合一,如果神的創造、神的啟示、神的救贖、神的充滿在神學人的生活當中得到更平等的關心,更普遍的落實,這該會散發出何等優美、何等吸引人的見證?
當然,留學的日子也有險象環生的時刻。論文進行到一半,我的筆電因著意外瞬間被毀,裡頭有沒做備份的論文。我們在驚慌中抱著筆電禱告,它竟然又啟動了短短幾分鐘,讓我可以將論文拷貝出來,但緊接著它又霎時熄火,再也無法運轉。這個經歷大大震撼了我。就這樣,攻博之路從懵懂到跌撞,從一頭霧水到柳暗花明。懷著對天父、妻子與親友的深深感謝,我在2009年初取得了博士學位,並旋即整裝返鄉。
因著這段進階研究的歲月,我對教會傳統的來龍去脈有了更清楚的掌握,對教會這基督的身體代表救主自己在歷史當中的臨在,以及對聖靈在時代的亂象中依然掌權,要保守祂的教會到底都有了更大的體認與信心。特別是,透過研讀俄坎所獨創,以對話錄方式對信仰權柄所做的多重闡釋,幫助我從基督新教的立場來做嚴肅反省,對大公教義傳統與聖經真理傳承之間的一體性有了徹悟。
回到台灣這八年,我先後任教於台中的中台神學院以及台北的衛理神學院。除了自己研究的領域之外,也需要開設與特定宗派以及宗教改革神學相關的課程。期間,也有幸至輔大哲學系兼任,透過在公共大學中教課,接觸時下大學年輕人。藉由與他們的互動,體驗新世代族群的處世與思維風格。
七月中旬,帶著兩貨車的家當,連同我們的毛孩子莫力,一起搬進母校華神的宿舍。走在學校入口的走廊,記憶回到1995年初入學的時候,內心倍感溫馨,一晃眼二十幾個年頭已過。景物依舊,但母校的規模已經比當年擴張許多。回首過往,必須稱頌主的信實,「祢以恩典為年歲的冠冕;祢的路徑都滴下脂油。」(詩六十五11)此番被呼召回母校任教,將自己看做是一個園丁來做撒種、澆灌和開墾。期勉自己莫忘主恩,持守起初的異象,藉由各樣的投入,委身做一盞卑微的明燈,在耶穌基督的根基之上,得以帶出良善的影響力,蒙主悅納,並呼應保羅所說:「栽種的,算不得什麼,澆灌的,也算不得什麼;只在那叫他生長的神。栽種的和澆灌的,都是一樣,但將來各人要照自己的工夫得自己的賞賜。」(林前三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