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學研究所所長╱黃正人
當上帝創造天和地，把祂所造的人安放在伊甸園裡，就對人發出了兩個命令（「吩咐」）。第一個是「吃！」，第二個是「不可吃！」。事實上，這兩個命令是上帝在創世記第二章裡唯一直接對人說過的話，也可說是最早的關於祂心意的「啟示」。這個「啟示」的內容，簡單地說，就是：「得生命，守律法」。
第一個命令（「吃」，或「得生命」），似乎沒有引起過太多的疑問。畢竟，生命和祝福是創世記前兩章經文中清楚的主題。至於第二個關於知道善惡樹的命令，就引起了許多的疑問。因為這是一個帶著嚴重後果的禁令（「不可吃」，或「守律法」），違反這個禁令（不守律法）的結果是死亡！
分別善惡樹在哪裡呢？就在生命樹的旁邊，在伊甸園的中間，這是最明顯的位置。每一天，當亞當要去吃果子的時候，他一定會看到這棵樹。這就是作出生和死選擇的地方；在伊甸園裡，生命和死亡的距離並不遠。
上帝為什麼把死亡放在生命的旁邊呢？祂既然不讓人吃，為什麼還要把這棵樹放在這麼顯眼的位置呢？就連我們也不會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如果我不想給孩子吃糖果，就不會把糖果放在飯桌上，更何況是吃了就會死的毒藥！這是上帝對人的一種考驗嗎（藉著引誘能夠讓人學習勝過試探）？還是上帝在表達一種對人性的期許？或者，這棵樹是要清楚標示出上帝為人所設立的界線？
禁令，或律法，意味著特定的關係。詩篇一四七篇告訴我們，作為上帝選民的以色列人，從上帝那裡得到一個特殊的待遇，就是律法。「祂將祂的道指示雅各，將祂的律例典章指示以色列；別國祂都沒有這樣待過；至於祂的典章，他們向來沒有知道。」（詩一四七19-20）。萬邦和列國都不知道律法，只有上帝的選民知道。因為有關係，所以才有禁令和律法。上
帝向祂所造的人發出（啟示）律法的禁令，表示祂所期待的不只是一種創造者跟受造者之間的供應與取得的關係。
禁令，或律法，也預設著上帝在創造人性時所賦予的自由與選擇。上帝所造的不是機器人，而是有自主性位格的人。從創世記第二，三章的經文來看，顯然上帝對於祂自己所賦予的自由與選擇是尊重的。錯誤的選擇誠然會導致可怕的結果，但是選擇的可能性是實存而有效的。上帝沒有難成的事，但是祂不強奪人的意志。
這當然有著很重要的關於人的自我認知的意涵。如果連造我們的上帝都給了我們這樣的尊重，何況其他的靈界的受造物，何況其他天地間的受造物。領悟上帝對人性（格）的看重，使我們可以坦然站立在這個世界上許多受造物看似可怕的力量之前。有些人害怕靈界力量的干擾，害怕邪靈進入，掌管，轄制自己的生命遭遇和道路。如果我們讀得懂創世記這一段奇妙的經文，上帝並沒有把這樣的權柄給任何其他的受造物，因為祂自己對我們的選擇都是尊重的。
甚至，耶穌都會站在門外叩門。這位得著天上地下一切權柄的主，為什麼還要等人開門呢？又有哪一扇門能夠阻擋祂呢？祂所等候的是，人懂得羨慕一同坐席的團契，因而做出寶貴的選擇。那麼，上帝對人的期待並不是一種機械式的順從反應，而是位格深處的交流與相知。
我們可以說，這棵樹的用意和上帝創造的用意息息相關。創造反映出上帝的本性。上帝把祂的榮耀、豐富、愛，藉著話語和聖靈的工作呈現、開展、放射出來，就造成了萬有。因而，上帝內在關係性的本質，必然也會彰顯在祂與祂的創造，特別是與祂所創造的人之間。上帝和人之間的關係，應當類似於這位三一上帝自己內在的關係。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
每次亞當看見這棵分別善惡樹，他就理解到自己身為一個受造之人的界限。學習服在界限之內，與摸索上帝為我們的生命所預定的豐富與榮耀之間的糾結，帶來對上帝的敬畏，依靠，因而體嚐到上帝的憐憫。為此，上帝願意冒著咒詛與死亡臨到祂的創造的風險。
我們可以從詩篇十九篇找到一個理解創世記第二章敘事的角度。詩篇十九篇的兩個段落分別對應著創世記第一章和第二章的主題。詩篇十九篇的第一個段落（1-6節）提到上帝的創造反映祂的榮耀。在這個段落中，經文使用「神」的稱謂，就如創世記第一章一樣。第二個段落（7-14節）提到律法，誡命，禁令的本質和用意，經文則一律使用「耶和華」的稱謂，就如同創世記第二章一樣。
在詩篇十九篇的第二個段落中，這位作者自稱為「僕人」（עבד，11和13節）。這也和亞當在伊甸園中的修理，看守的角色相呼應。「修理」（עבד）這個字的語意，也可以是指「做奴隸」，也可以指「事奉敬拜」。而「看守」（שׁמר）這個字的語意，也可以指「謹守遵行」。詩篇中的這位「僕人」清楚感受到律法和禁令中的風險：「祢祢的僕人因此受警戒……誰能知道自己的錯失呢？願祢赦免我隱而未顯得過犯；求祢攔阻僕人不犯任意妄為的罪，不容這罪轄制我」（11-13節）。
詩篇十九篇結尾的禱告，表達出這位「僕人」因為對於自己角色的洞察而發出來的渴求：「耶和華我的磐石，我的救贖主啊，願我口裡的言語，心裡的意念，在祢面前蒙悅納」（14節）。這是一種關係性的渴慕：我的磐石，我的救贖主，願蒙悅納。從上帝的偉大創造中，我們約略察覺得到這位造物主的榮耀與美意，因而頌讚祂，感謝祂；祂既崇高又偉大，只是祂也很遙遠。只有面對律法和禁令的啟示，在順服，遵行律法的困難、擔憂、張力中，處於陷入大錯的高度風險中，我們可以學會在信心中倚靠那位發出禁令的主，因而也看見在大錯以後被挽回，修復的盼望。
這會是這一棵分別善惡樹的用意嗎？「上帝將眾人都圈在不順服之中，特意要憐恤眾人。」（羅馬書十一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