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正人專任老師


「在完全的人中,我們也講智慧」,保羅對哥林多教會這樣說(林前二6)。

這一句話顯然是因為在前一段的論述中,保羅使用了一些負面的口氣來談論當時哥林多教會所崇尚的智慧。在接受福音這件事情上,保羅一方面質疑智慧的功能:「世人憑自己的智慧,既不認識神」(林前一21);另一方面他看出神有一種特殊的安排:「神就樂意用人所當作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神卻揀選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林前一21,27)。保羅因而也試圖讓自己呈現福音的焦點和方式與神的安排相合:「從前我到你們那裡去,並沒有用高言大智對你們宣傳神的奧祕。因為我曾定了主意,在你們中間不知道別的,只知道耶穌基督並他釘十字架」(林前二1-2)。保羅承認十字架的道理是「愚拙的」,許多人不要聽,覺得講不通。也因為如此,接受福音的信心就不會來自於「智慧委婉的言語」(林前二4),而必定是出於「神的大能」(林前二5)。在此保羅似乎要從與福音會遇的過程中把人的因素淡化,甚至排除。這時,他的語氣似乎帶著「反智」的意味。

使用「反智」的口氣,保羅肯定不是孤單的。人的因素(智慧、性格、才能、毅力、努力,等等)和神的預定、揀選、旨意怎能相提並論呢?一旦相提並論,必然是大幅被比下去了。因為「耶和華使列國的籌算歸於無有,使眾民的思念無有功效」(詩三十三10),所以我們的服事「不是依靠勢力,不是倚靠才能」,而是倚靠神的靈方能成事(亞四6)。

但是在正典的基礎上,「智」一定是「反」不成的。在新、舊約聖經中,「智慧」都是重要的正面主題。舊約的箴言催促我們尋求智慧如「尋找銀子」,又如「搜求隱藏的珍寶」(箴二4),新約的雅各書也鼓勵缺乏智慧的人向神求,而且宣稱這樣的禱告一定會得著(雅一5)。當「智慧」一詞在聖經中出現時,絕大多數是帶著被珍惜、被鼓勵、又帶來正面結果的意義。保羅自己也看重智慧,他用「諸般的智慧」傳揚福音(西一28);而歌羅西教會不但要用「各樣的智慧」來存記「基督的道理」(西三16),也要「用智慧與外人交往」(西四5)。因為智慧是神所造世界中的普世性價值;我們在神所創造的天地裡,尋求神創造的法則跟次序,並試圖在生活中用一種與創造的次序和法則相合的,也就是和神賜福的本意相合的,方式去過生活、作決定,這就是智慧。

在什麼情況下,本該被尋求的「智慧」需要被「壓制」?保羅在處理哥林多教會內在的紛爭時,就看到了一個這樣的情況。他擔心「智慧」被誤判為信心的根基(林前二5)。當智慧與人的驕傲結合在一起的時候,當智慧的展現是為了人的目的和榮耀,並且建構起自以為是的體系和價值觀。當人開始一點一點地把成功都歸給自己,當人開始吹噓自己因為擁有智慧而帶來成功,當人開始「販賣」方法、迅速上手的祕訣、成功的策略。「智慧」不知不覺地成為根基和倚靠時,觸動了福音的顛覆性,保羅因而使用了「反智」的口氣。

看似「反智」,其實是顛覆。福音(「十字架的道理」)不是要壓抑或反對智慧,而是要顛覆人的自大,顛覆人的自以為是,顛覆任何一個我們可以拿來誇口取代神說:這是因為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努力、我們的團隊、我們在主面前的成熟、我們過去的經驗。從人的角度來看,這些因果關係也許可以相當貼切地說明、解釋現象,但是在福音的本質中,「十字架的道理」顛覆了這一切的理解、評估、比較;這些都不是,唯有神的揀選和祂的榮耀是。這也就是因信稱義的原則。我們信了耶穌,難道不要竭力追求認識主嗎?要的。難道不要努力的活出基督嗎?也是要的。而當我們確實有所成長時,我們懂得原來這一切都是出於神的揀選恩典,原來這一切是為了祂的榮耀,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祂的保守和憐憫。但或者我們不懂,而開始歸功於我們自己的敬虔或恆毅,那麼就成了福音所顛覆的對象。

又或者當我們藉著聖靈入了福音的門,以後又開始用我們的「智慧」來衡量神的恩典。我們用病得醫治,用我們的困難被除去的速度和方式來代表,甚而等同於,神的同在。這時,福音的顛覆性(或,十字架的愚拙)正等候著我們。禱告似乎「不再蒙垂聽」,疾病沒有「得醫治」,而憂鬱也沒有被挪去。神不見了嗎?祂不再祝福了嗎?祂向我們變臉了嗎?也許,面對福音的顛覆性,我們要學習的,是不用自以為是的眼光和條件去衡量神的「心思」。當時的哥林多教會中用來衡量、揣測、甚至於等同,神「心思」的諸多方式彼此競爭,使教會陷入紛爭。面對這種情況,保羅並不打算仲裁,他訴諸福音的顛覆性。

「然而,在完全的人中,我們也講智慧。」保羅還是必須恢復「智慧」在正典中的意義,特別是在愚拙的十字架裡的「智慧」。這並不是如何交到好朋友,經營好婚姻,順暢地規劃生涯,或者做好小組長的智慧,而是一種稱為「隱藏」的智慧;這種智慧沒有辦法透過聆聽、觀察、分析、歸納、冥想來學到(「眼睛未曾看見,耳朵未曾聽見,人心也未曾想到的」,林前二9)。這種隱藏的智慧使我們有分於「神的奧秘」(林前二7)。關於這種智慧,這世上有「智慧」的人(「有權有位的人」,林前二8)是不知道的,否則他們就不會把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在此,保羅把智慧和十字架緊緊連在一起。

一個人必須經過十字架,才會知道這種隱藏的智慧。如果有人對「神的奧秘」大有熱誠,但是對十字架沒有興趣,四十天的禁食可以帶她/他進入這奧秘嗎?連續一週的異夢呢?或是在圖書館裡沉浸二十年?在某些宗教也許可行,但傳道書的作者說他自己沒有成功。而就保羅在這裡所說的,如果他們真懂得這奧秘,就不會這樣理解、對待基督耶穌的十字架。

這似乎就是說,基督耶穌的十字架是神奧秘的唯一入口。我們已經經歷到十字架使我們與神和好。我們原來與祂為敵,因為耶穌釘十字架,罪得赦免,得到和睦。就保羅所說,十字架不只使我們與神和好,更讓我們進入了神的奧祕,使我們得著「基督的心」(林前二16)。神在十字架裡,把祂的「心思」向一個願意經歷十字架的人開啟,允許我們知道祂在「想什麼」,因為我們有了「基督的心(νοῦν χριστοῦ)」。

但是這只能透過十字架。一個稱為基督徒的人已經經歷了十字架的呼召,洗淨。但不只是這樣,十字架開啟了無止盡的深度。耶穌呼召門徒背起十字架來跟隨主,保羅也催促教會把自己的舊人釘死在十字架上,與基督同死。在當時的哥林多教會中,諸般「智慧」互相較量,誰能「勝出」呢?誰的神學知識豐富?誰的禱告工夫大?誰的奉獻深?誰與聖靈更相通?誰真的有了「基督的心」?教會的紛爭所暗示的是成長的瓶頸,保羅呼喚這個正在頸口的教會,經由十字架來進入隱藏的智慧。

我在神學院二年級時,在當時所參與的教會中帶領查經。有一次在聚會中有一個信主不久的姐妹提出關於「三位一體」的問題,期待一個簡單而清楚的解釋。我顯然是讓她失望了,她對我「模糊」的解釋很不滿意,而我只好告訴她在教會歷史中實在找不到她所期待的「清楚」解釋。她不死心的繼續追問惹動了我的火氣,我最直接的意念是比較:我基督徒的「年資」,我對聖經的熟悉度,我神學院的造就,還有在場弟兄姐妹們的支持和信任。要「比劍」嗎?她怎麼爭得過我呢?就在我打算循著這個模式解決爭端時,在我裡面同時有一個質疑的聲音冒出來:你聖經這麼熟,在教會裡那麼久,又念了兩年的神學院,為什麼仍然沒有辦法妥善回答一位初信主的姐妹最基本的信仰問題,以至於要到「兵刃相見」的地步?當下我警覺到了,我正在面臨一個十字架的功課,這個警覺使我的火氣消退,雖然仍是滿懷的挫折。

「基督的心」,和十字架是分不開的;有,或沒有,這種隱藏的智慧,完全取決於如何回應「十字架的愚拙」。當一個人懂得說:「我已經與基督同釘十字架,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裡面活著」(加二20),她/他已經在神的奧秘裡了。這可不是一種尋常的洞察。保羅說,如果不是聖靈的工作,沒有人懂得講這樣的一句話(林前二10)。如果不是聖靈的工作,沒有人懂得用這種態度來回應十字架:看見自己與基督一起釘上十字架,又把十字架放回到自己每一天的生活中。這樣的回應,引導著,甚至是催促著,一個人進入神的奧秘。這個奧秘有多深,或多「秘」,是很難說明的。保羅在此只作了幾點提示:在這奧秘中,我們領悟神在萬世以前的安排(林前二7),我們感受到被愛的榮耀(林前二7, 9),我們分享了一種獨到的眼界(「屬靈的人能看透萬事,卻沒有一人能看透了他」,林前二15)。

關於這最後的一點,意思並不容易掌握。一方面,保羅所要強調的,也許不是基督徒對於這世代的各種現象擁有特殊的覺察或解釋能力,而是基督徒對於在這世代的各種現象背後掌管之神的認識和信靠。另一方面,一個有「基督的心」的人,很難再只用「自己的心」來掌握、衡量、決定自己的生命,不但是別人「看不透」,連他/她自己也「看不透」了。就在我們信靠神在萬世以前的安排時,我們也失去了「看透」自己生命的可預測性。在基督耶穌的十字架裡有了「基督的心」的人,誰知道她/他將會如何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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